黎川被制片人點名了，也不惱，他一只手端著酒杯，另一只手解開了兩顆襯衫扣子，露出漂亮的鎖骨來：“沈老師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人家是真正的表演藝術家，把演戲當命的人。這世道，連沈老師都得被逼著去炒作，嘖。像沈老師這樣一心只想好好演戲的人，要不是遇到角色被搶，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考慮轉型吧。流量時代，已經影響到沈老師演戲的權利了，他要是不屈服，就得被PASS。”

流量小鮮肉代表人物江城，繼續正襟危坐，保持沈默，希望自己能夠變成一個花瓶，融入背景板。

胡一鳴絲毫沒有自己也是流量小鮮肉的自覺，扶額嘆息道：“啊，多麽沈痛的世道！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

低沈入耳的一把好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聽得人從靈魂深處一個戰栗。

同一首《死水》，胡一鳴念出來是荒誕可笑，而這個人，念出來是蒼涼諷刺，連聲音都帶有層次感，你能夠從他的聲音裏讀出對時代的怨恨和不滿，也能夠感受到他更深一層的對時代的哀嘆和惋惜——他依舊是對時代懷有著希望的，他說這樣置氣的話，卻並不希望時代變得更壞。

江城不由得擡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我們的沈老師出場還自帶才藝展示，請大家鼓掌。”黎川笑道。

江城聽話地鼓起了掌，十分認真，然後尷尬地發現只有他一個人配合了黎川的演出，不由得訕訕低下了頭。

司魚和胡一鳴，還有那位制片人，都沒忍住，被江小鮮肉給逗樂了。就連沈珩昱也多看了這個面生的小孩一樣，心裏頭想，真是副好皮相，幹幹凈凈，都不像這個圈裏的人。

黎川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沈珩昱便走過去，坐到黎川旁邊，然後剛坐下，就出聲斥責道：“胡一鳴，你的臺詞愈發差了，你也愈發懈怠不上進了。”

本來坐姿已經很端正的江城像被訓斥的是他似的，又嚇得把背挺得更直了，姿勢標準的不輸給人民子弟兵。

胡一鳴委屈巴巴的癟著嘴：“我我我……我沒有，沈老師你聽我解釋……”

沈珩昱眉頭一皺，剛要說話，被那制片人打斷道：“珩昱，出來吃飯，放輕松，你要教訓胡一鳴這個不成器的，回去了再教訓。就胡一鳴身上的毛病，你罵他三天三夜都改不過來的，何必急在這一時，還掃了黎川的面子。”

黎川嘿嘿笑了，給沈珩昱面前的杯子斟滿酒：“沒事沒事，不用管我，沈老師罵胡一鳴，我還是很樂意聽的。”

沈珩昱推了推黎川的酒杯：“謝謝，不喝酒。”

黎川被酒杯拿了過去，看著沈珩昱：“不喝酒你喝什麽？”

司魚快活地舉起了自己的杯子：“喝大果粒橙。”

沈珩昱看向司魚，輕輕搖了搖頭：“我還是喝茶吧。”

司魚笑著向沈珩昱舉杯，又看了一眼江城：“沈老師你不要板著張臉啦，掃了黎川哥的面子無所謂，嚇到我們江城就不好了。”

江城見話題轉到自己身上，立馬擺手：“不、不會，沈老師好，我是江城。”

沈珩昱朝江城點點頭，很溫和的同他打了個招呼：“你好，我是沈珩昱。”

江城恨不得站起來給沈老師鞠個躬敬個禮，一旁胡一鳴拉住了他，低聲在江城的耳邊說：“你別緊張，沈老師只要不涉及跟表演相關的事情，都是很好說話的。”

江城點點頭，他也小聲地告訴胡一鳴：“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覺得對沈老師十分愧疚。”

胡一鳴拍拍江城的肩膀，喟然有嘆，舉起酒杯：“看來你還是一個有良知的流量鮮肉啊！來，城兒，走一個。”

江城無奈地端起酒杯，跟胡一鳴碰了一下，然後低頭抿了一小口。酒是好酒，初入口時味道偏淡，再細品，倒是回味無窮。

胡一鳴看著愁眉不展的江城，安慰道：“別瞎想太多，搶了沈老師角色的人又不是你，行業現狀，怪不到你身上。雖然你是靠臉火起來的，但日後照樣可以靠戲證明自己，沈老師一定很欣慰有你這樣努力上進的後輩。”

胡一鳴這話說的並不是很大聲，但是沈珩昱還是聽到了，他看向江城，點頭，很是真誠地說道：“胡一鳴說的對，若是以後有什麽關於表演上的問題，都可以問我。”

沈老師這話的意思是，願意在表演賽提攜他一二。能夠得金獅獎影帝這麽一句許諾，算是江小鮮肉的運氣所在了。

可尷尬之處就在於，江小鮮肉並沒有為表演事業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的打算，他和表演藝術家沈老師，壓根就不是一掛的人。他江城就是流量時代的產物，也將繼續在流量的渾水裏愉快地摸魚，渾渾噩噩下去。

江小鮮肉尷尬歸尷尬，還是站起來，給自己的酒杯倒滿酒，然後敬沈珩昱：“謝謝沈老師，這杯酒我敬你，沈老師您隨意。”

敬酒就沒有不幹的道理，江小鮮肉幹了酒杯裏的酒。沈老師挑挑眉，依然沒有喝酒，只是端起手裏的茶杯：“以茶代酒。”

沈珩昱輕啜了一口茶，好看的眉眼仿佛松煙古畫。

既然敬了沈珩昱，就沒有道理不敬其他人，黎川、制片人、司魚還有胡一鳴，江城一圈敬下去，別人隨意，他每一杯都是幹了的。

到了胡一鳴這兒，胡一鳴攔住了他：“今兒你生日，說了帶你出來浪的，怎麽光敬酒去了，別太拘束了，沒勁兒，和我更不用客氣。”

江城笑了笑，沒有說話，這就是胡一鳴天真了，他第一次出來和圈內一哥、金獅獎影帝、大制片人還有金牌編劇一起吃飯，敬酒是該有的禮貌，拘束也是正常。

司魚聽到江城生日，立馬樂了：“喲，原來今天江小城生日，那我得給你發條微博。”

黎川見司魚要發微博，心一癢，也想發，但考慮到自己的地位和圈內覆雜的關系，他現在一舉一動都是那麽多人盯著，以前和江城沒有過合作，忽然發這麽一條微博，怕明天就全是他和江城的通稿了。

於是黎川只能再端起酒杯：“來，江城，生日快樂。”

江城笑著碰了碰黎川的杯子，杯口略低於黎川：“謝謝黎川哥。”

黎川註意到江城這麽個細節，心想著是個懂事的小孩子，於是順嘴問了句：“最近有接什麽戲嗎？”

江城搖頭：“手上倒是有幾個本子，但歡姐不是很滿意，正在和他們洽談。”

黎川說：“年輕人，好好接戲，趁著自己還沒有被定型，別省事，就走一個套路，也別老接一些沒腦子的商業劇，那種一個月拍攝半個月後期的劇最好就不要接。要不然，自己身上的價值被消耗光了，想進軍電影圈也好，進軍時尚圈也好，都難了。”

只想接偶像言情劇和都市時裝劇的江小鮮肉膝蓋又中了一箭，他摸了摸膝蓋，露出了個有幾分尷尬的笑來。

要是一般人得黎川這麽句提點，現在估計就得順水推舟來找黎川繼續“聊聊”，想方設法從黎川手下撈點黎大佬剩下的資源。黎川都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江城聽見他這話，竟陷入了沈默。

半晌，江城才擡起頭，認真地對他說：“謝謝黎哥，我明白的。”

江城想明白了，以後要離胡一鳴黎川還有沈珩昱遠一點，這樣的飯局，這輩子他可能就來這麽一次了。他和沈珩昱、黎川還有胡一鳴都不一樣，他對演戲沒有任何感覺，他就是一個流量明星，演戲是為了掙錢，只要價格公道，什麽劇他都可以接。

至於那些導演制片誇獎他的話，只是因為江小鮮肉即使扮演流量明星，也有著超越一般沒有逼數的小鮮肉的嚴謹的職業守則和工作態度罷了。

他從不去看微博，從不去看自己演的電視劇，從不享受被粉絲追捧的感覺，他絲毫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高人一等的明星，對他而言，明星僅僅是一份收入頗豐的工作。

江城在飯局上愈發沈默了，偶爾吃點菜，大多數時候，都在認真地聽黎川他們講話。

等著江城去洗手間的時候，黎川對著沈珩昱說：“這小孩還不錯，難得看到剛剛紅起來的小明星像他這麽沈靜的。他眼神特別幹凈，裏頭沒有對名利的渴望。”

可嘆黎影帝還真沒猜對江小鮮肉內心真實的想法。

沈珩昱回想他進門時這小孩一臉認真地給他鼓掌的模樣，也笑了：“是，很好。他演過什麽戲？”

胡一鳴仿佛被誇獎的是他一般熱烈地開始搶答：“《師尊》，他在裏面演個男三！除此之外，還有和我一起演的那部網劇《我不會借你作業抄》，沈老師你有沒有看過？其他的，江城就拍過一些廣告，演過一些十八線醬油角色。”

沈珩昱可沒有時間看那麽非主流的網劇，哪怕胡一鳴像只京巴狗兒似的可憐兮兮的望著他。

沈珩昱拿出手機，搜索了一下江城，作為一個剛火起來的小鮮肉，自然有很多粉絲給他剪視頻剪cut，沈珩昱看了兩三個，點了點頭，又看向胡一鳴：“他不是科班出身的吧？”

胡一鳴想了想，說：“是，突然被寰宇娛樂，不，應該說是被梁歡開始捧的新人，他今兒剛滿二十呢，出道那會兒，估計才十八呢，嫩的出水，應該……沒上過大學。”

娛樂圈不看重學位，學院派出身的未必比那些半路出家的要厲害，但沈珩昱就是覺得有幾分可惜。他想，江城這樣年紀的小孩兒，這時候應該無憂無慮的在上大學才對，不一定要上表演類的學校，學生物技術學水土保持都好。

大家又聊了會兒天，司魚問：“江城怎麽半天了還沒回來，該不會是走丟了吧？”

胡一鳴腦海裏浮現起梁歡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頓時一蹦三尺高：“啊？！我這就去洗手間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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